饮一杯乡愁-33原下的日子(陈忠实)
村庄背靠的鹿园北坡,遍布原坡的大大小小的沟梁,奇形怪状。在一条阴沟里,该是最后一坨尚未化尸的残雪,下有两三株露头的绿色,淡淡的绿,嫩嫩的,那是阴沉。长高了就是蒿草或卑称臭蒿子,嫩黄淡绿的阴沉,不在乎那坨既残又脏。
今年未化的雪,宣示了春天的气象。桃花开了,人坡上和河川里,这儿那儿浮起一片一片粉红的似乎流动的云。杏花接着开了,那儿这儿又变幻出似走四柱的粉白的云。泡桐花开了,无论大村小庄,都被骤然爆出的紫红的花帐笼罩起来了。洋槐花开的时候,首先闻到的是一种令人总也忍不住深呼吸的香味儿,然后经济庄前屋后和坡坎上已经敷了一层白雪似的脂粉。小麦扬花时节,元坡和河川铺天盖地的青葱葱的麦子,把来自土地最浓的香味儿释放到整个乡村的田野和村庄,灌进庄稼院的围墙和窗户。春树的花儿在庞大的树冠和浓密的枝叶里,只能看到锈成一团一串的粉黄,毫不起眼,几乎没有任何观赏价值,然而香味儿却令人久久难以忘怀。
中国槐大约是乡村庶族中最晚开花的一家,时令已进入伏天,燥热难耐的热浪里闻一缕中国槐花的香气,顿然会使焦躁的心绪沉静下来。从农历2月2龙抬头,迎春花开伊始,直到大雪漫地村庄园坡和河川里的花儿便接连开放,各种奇异的香味便一波跌过一波。且不说那些红的、黄的、白的、紫的各色野草和野花,以及秋来整个园区都覆盖着的金黄灿烂的野菊。
五月是最好的十月,这当然是指景致。整个河川和廉颇被被子的深绿装扮起来,几乎看不到巴掌大块的土地,一夜之间,那令人沉迷的绿野变成满眼金黄,如同一只魔掌在翻手之瞬间创造出来。神奇一年里最红火、最繁忙的麦收开始了,把从去年秋末以来的缓慢休闲的乡村节奏骤然改变了。红勺是秋收的最后一料庄稼,通常是在头一场浓霜降至昼夜变黑之后才开挖。湿漉漉的新鲜泥土的垄畦里,排列着一行行刚刚出土的红艳艳的红勺,常常使我的心发生悸动。被文人们称为弱柳的叶子,居然在这河川里最后卸下盛装,居然是最耐得霜冷的树。柳叶由绿变青,由青渐变浅黄,直到完全浓霜击打,通身变成灿灿金黄,张扬在河堤里、河湾里,或一片或一株,令人钦佩生命的顽强和生命的尊严。
小雪从灰蒙蒙的天空飘下来时,我在乡村感觉不到严冬的来临,却体会到一缕圣洁的温柔,本能地仰起脸来,让雪片在脸颊上、在鼻梁上、在眼窝里飘落融化,周围是雾霭迷茫的肃静的田野。直到某一日大雪降至,袁坡和河川都变成一抹银白的时候,我抑制不住某种神秘的Y惑,在黎明的浅淡的光色里走出门去,在连一只兽蹄鸟爪的痕迹也难觅踪的雪野里踏出一行脚印,听脚下的好雪发出铮铮铮的脆响。我常常在上述这些情景里,由衷的赞叹我园下的乡村。
时光匆匆,如白驹过隙,往事悠悠,窖藏成久。饮过岁月洗礼,才知历久宁乡,中国乡村之声记忆乡愁特别栏目,用点滴笔墨记忆你我故乡。